
凌晨三点,手机冷白的光映亮她指尖的颤抖。丈夫在隔壁房间睡梦正沉,而她心底那条沉寂多年的河流,却因朋友圈一张旧人的婚纱照而轰然决堤。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,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酸楚的回忆:“他晒婚纱照了”。十年光阴,不过是苦涩心头一场漫长潮湿的回魂夜。我们总暗暗存着执拗心愿,渴望昨日之人仍执着今日之我。弘一法师的箴言如一枚锐利的银针:“上船不思岸上人,下船不提船上事” —— 可这轻巧的放手,对凡人何其艰辛?
那些旧时光的残骸,早已在心底堆积如山。她的书架上放着厚厚的旅行相册,里面每一张照片都经过精心排列。某页夹着一张两人在洱海边的合影,笑容肆意。手指抚过那光滑的纸面,指尖的触感冰凉,却仿佛能灼痛皮肤。咖啡杯里褐色的液体微微晃动,倒映出她失神的脸。杯中光影扭曲,竟似重叠了那人遥远的眉眼。张爱玲话语冰冷锋锐:“忘记一个人只需要两样东西,时间和新欢。”可时间在心底刻下深痕,新欢却成了对旧影徒劳的遮掩。此岸早已不是昨日彼岸,如法师所警醒:“旧人无需知近况”,强求着信息对称的执念,不过是为锈蚀的心锁徒劳地寻找一把早已丢弃的钥匙。
展开剩余70%生活的渡船上,我们背负的又何止是那些凋零的爱恋?同学会上,精致妆容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与试探。酒杯碰撞发出虚假的清响。李敏的限量款手袋被随意搁在离她座位最近的沙发扶手上,张扬的logo晃眼。王涛笑着说自己刚换了第三辆车,笑声却干涩。角落里,当年意气风发的班长沉默地转动酒杯,镜片后的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。木心先生叹息:“童年的朋友,如同童年的衣裳,长大了就穿不着了。” 我们试图穿上旧袍证明自己,却忘了那衣衫早已不合身。那场聚会耗尽心力,归家途中车窗外流光掠过,徒留一片虚妄的空洞啃噬心脏——原来众人各自挣扎沉浮,竟无人值得妒羡。
更沉重的枷锁,有时竟来自血脉相连的至亲。某个寻常的周末午后,厨房里弥漫着炖汤的香气。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像背景音一样持续着:“……当年要不是为了你,我怎么会在那个破单位熬到退休?隔壁张阿姨的女儿,昨天又给她买了金镯子……”如同念诵经年不变的经文。她默默择着菜叶,指尖沾上湿润冰凉的水珠与碎屑。视线扫过母亲身上沾着细绒毛球的旧毛呢裙——那也是多年前她买给母亲的一份心意。心头涌起浓重的倦怠与无能为力之感。龙应台说得苍凉:“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” 若父母执拗地站在渡口,试图捆绑子女的归舟,此岸便成了逼仄的牢笼。这份沉甸甸的“牺牲”,成了双方都难以挣脱的桎梏。
即便抛开了旧人旧事,对自身过往的执迷,更是一把无声枷锁。那位相识多年、在格子间里埋首数字的女会计,终于在一次重感冒痊愈后,递上了辞呈。她把用了多年的计算器和厚厚一摞凭证复印件装进纸箱,脸上有种近乎悲壮的神情。几个月后,她发来照片——不再是工整套装,而是沾着斑斓泥釉的围裙,手中托着只造型质朴却透着生命力的陶碗。背景是她小小的花艺工作室,阳光穿过绿植叶片,在未干的陶胚上跳跃。庄子早已点破这份沉重的负担:“巧者劳而智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,饱食而遨游。” 唯有卸下“昨日之我”的身份负累,生命才得以轻盈地呼吸。
最深的执念,往往是对自身错误无法释怀的反复鞭笞。见过一个被暴食症反复折磨的年轻女孩。深夜,家中一片死寂,冰箱门的光如幽魂。她蜷在地砖上,冰冷坚硬的感觉隔着薄薄睡衣直抵脊椎。胃袋撑胀欲裂,喉咙烧灼着酸腐气息。镜中的倒影膨胀变形,唯有泪水和剧烈喘息证明痛苦的存在。浴室灯光惨白,她喉咙深处灼痛翻涌,混杂着食物残渣与胆汁的酸腐气息弥漫开来。指尖冰凉,触及洗手台冰冷的陶瓷。佛陀曾慈悲开示:“执剑者,必伤己手。” 我们以审判者的姿态对自己行刑,沉溺于过去失败的泥沼,对自己的苛责与憎恶,才是最坚固的牢笼。
弘一法师智慧的舟筏早已备好:“各有各的渡口,各有各的归舟。” 与其在旧船的残骸上不断修补,不如转身直面眼前浩瀚的生命之海。
放下,绝非懦弱的溃败,而是壮士断腕的勇气。那位在朋友圈默默哭泣的妻子,最终在某个落雨黄昏,将一叠泛黄的信笺投入燃起的铜盆。火舌贪婪舔舐纸页,光影在她平静的侧脸上摇曳。那位曾经的会计,指尖泥土的芬芳取代了账本纸张的冰冷腐朽气味。暴食的女孩,第一次鼓起勇气买了条正常尺码的裙子,挂在衣柜最醒目的地方。一念放下,便是重生——昨日之船终将腐朽,唯心灵轻舟终能越过万重山。挣脱执念,方看见灵魂深处那从未沉没的岛屿。
鲁迅先生曾道:“绝望之为虚妄,正与希望相同。” 当旧日执念的潮水退去,灵魂的荒滩上,自有崭新的生命破土而出。 弘一法师的渡船终将驶向彼岸,而每一个放下重负的灵魂都已悄然上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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